查看完整版本: 我的姑妈

我的姑妈

[color=Blue]只为了感谢系列之——

　　　　　　　　　　　　　　　我的姑妈

　　姑妈对我特好，可能我是孙辈中的长孙吧，也可能是女儿知道母亲的心思吧。
我奶奶疼我疼得在当地都出了名，这点，估计我姑妈是知道的。

　　奶奶疼我的原因，除了奶奶疼孙子的天性之外，我认为更重要的恐怕是家庭
的原因。

　　我们叶家是本地的大地主，这样的身份，在文革这样特殊的时代里，不受牵
连恐怕是不可能的。

　　据我妈描述，当时我家田地非常多。在叶家先人世代辛苦经营之下，叶家才
有了当时丰盛的家产，可惜，生不逢时，在共产党专政的文革时代，我们叶家先
后多次抄家，许多田地祖宅悉数被没收充公。曾祖在世时，生了三个儿子，而在
文革时代，我们叶家因先后受到不公正对待，老大大伯公家留下二个儿子，在文
革期间，一个绰号「白眼生」光棍一生，落得个无人愿嫁，最终患癌到死无人料
理，另一个叫「洋」的儿子，迫于生计，长年漂泊在外，直到晚年才落户杭州，
年前因糖尿病不治也役于杭州，落得个没有子嗣相传。或许是老二我的二伯公人
精明本事大的原因吧，二伯公家承袭祖业最多，在他的手上，家业更是兴旺发达，
当然，在文革时期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也越多。据我母亲当年所见过的其中一次
的抄家所见，当时在他家被搜出的包括几十根金条在内的贵重物品摆满一地，哄
动一时，所抄财产尽数充公，末了，这些还成了定罪的罪状之一。

　　我的二伯公，尽管一生精明能干，但是生不逢时，生在那个年代里，只能是
打断门牙往肚子里咽，一生吃尽苦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是没有留下一男半
女。

　　听闻我妈曾说及此事，好像是为了子嗣的事，二伯公曾想纳妾，也可能是文
革的年代，这样的事，是提都不能提之事，此事最终作罢。

　　我的爷爷排行第三，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可能生性比较老实，家产大半被大
哥二哥拿去，家里所分得的９亩田地，因为这个原因，竟然在当时也被打成了地
主。爷爷所分到的祖屋倒是不少，可惜，基本上被当时政府强行占去或者强行贱
卖。我所知道的在著名的十里长街北端叫小芝弄的地方有几间老房，解放后被强
行征做了拉铁丝厂，要知道这地方位于当年的路桥闹市中心，是一个商贾云集之
地，这样「值钱」的地方，后来虽然没有没收，却也只给了几百元的安慰钱草草
了事。谁让你家被打成地主啊？怪谁呢？

　　说远了，曾祖虽然留下三个儿子，只有我爷爷一脉才传有三子一女。这一女，
便是我奶奶唯一的女儿。她便是我唯一的姑妈，正因如此，奶奶对姑妈也特亲，
当然姑妈对奶奶也相当好。

　　姑妈家在院桥，离我们这儿差不多二十公里，不算很远，但与当时以步行为
主的交通工具极度落后的年代里，这已经算远了。这么远，奶奶也会一年去几次，
所去的工具，类似于绍兴的乌篷船，奶奶到姑妈家一趟来回，至少是小半月。

　　姑妈所嫁的地方叫「洋岙」，虽然离路桥不远，但也属于山区了，光听那个
村名就知道了，那个村四面环山，只有一条盘旋的小径与外界相连。

　　当年我也曾好奇，奶奶这么疼女儿，为什么会把她嫁到山岙里呢？

　　原来，路桥虽然地处温黄平原，鱼米之乡，可是，在「大跃进」时代，也曾
闹过饥荒，村领导为了显罢自己的本事，向上面谎报瞒报田里的产量，由于交公
的大增，自己所剩空空，没办法，只得以吃野菜度日。这些还不算最严重的，最
严重的地方，连野菜野草都吃干净了，最后饿死。据传，有些村天天死人，棺材
都够用，当然也用不起。

　　在路桥的历史上，因为这个原因而饿死人的，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为了免于这样窝囊地去死，路桥人把自己的女儿远嫁到山区，我姨妈当年就远嫁
到了三门县楼下陈村。那个村我曾去过，如果光用两条腿完成，估计三四天都不
可能到达。这样的事，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事，山里人在当时很风光，得一老
婆，几袋红薯就可以搞定。

　　为了不被饿死，一向瞧不起山里人的奶奶，无奈之下，也把自己最疼爱的女
儿嫁到了山区。我奶奶的娘家也是大户人家，世居路桥繁华之地。把自己的女儿
远嫁到山区，毕竟是超级无奈之举了，尽管洋岙离我们不远。

　　在饥荒的年代里，家里有口吃的，竟然成为当时的抢手货。城市姑娘争相嫁
给山里儿郎，这样的好事情，山区的兄弟们谁曾料到？

　　扯得有些远了，说姑妈的吧。

　　我印象最深的是，姑妈家的杨梅。每到收获季节，姑妈就会让人稍来口信，
要我们家人前去品尝。对山里人来说，杨梅是家里收入的一个重要方面，让我们
过来白吃，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这一点上，我姑妈一点也不小气，几乎年年
都会差人来叫我们去吃，要是我们不去，她还会老大生气一阵，搞得彼此不欢呢。

　　每年杨梅成熟时，我几乎是次次必到。不仅如此，我还常常是一住就是小半
月，与疼我到极点的奶奶一起，还有和我年纪相仿姑妈的小儿子小勇可以玩，这
样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是最让我快乐的事了。那时，我与小勇常常玩得忘记了
年月，成天价地满山玩耍。直到有一次，我掉进了一个看似很小，却极深的小潭
里差点淹死，我们的行为，才稍稍地收敛了一些。

　　姑妈知道我最爱吃狮子球和咸带鱼，所以我的餐桌前，就常常会有这两样菜。
其实，姑妈家也不富，姑妈常年穿的是解放鞋，这种鞋在那时，只是干活时穿的。
衣服很少花色的，灰暗的衣服外面，常常披着围裙，在我印象中，姑妈就没曾消
停过一时半会儿，除了劳作，还是劳作。

　　姑妈虽然是女人，却是干活的好手，里里外外，样样都没得说。论力气，她
不逊于我的姑父，在内，家里上下，全是一个人包了，论姑妈的作用，至今，我
姑父还时常念叨着。

　　在我上大学第三个学期回家时，妈妈告诉我，姑妈没了。一是姑妈死得很突
然，二是我在外地读书，又是年终学期快结束了，来回不方便，所以就没通知我。

　　在那一天，我几乎什么事都没做，脑子里想的全是姑妈。姑妈死的那年，才
４９岁，平时身体棒棒的，怎么突然就……

　　据二表姐小敏述说，当时姑妈在后院洗衣服，她在前屋做事，听得后院传来
「扑」地一声，当时没在意，就问姑妈碰到什么了，结果连续叫了几声，没有回
声，于是就冲进来了，发现姑妈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等叫车送医院，已经来不
急了，医生判断结果：死于脑溢血。

　　医生说，造成脑溢血这样的情况，主要原因是平时就有高血压。我的姑妈生
前经常说头疼，而生性节俭的她，头疼起来，常用的方法，无非就是用清凉油涂
一下额头罢了，加上平时无小病，家里人也没什么重视。不要说家人不重视，估
计，到死为止，我姑妈也是想不到，自己这一倒下，竟然会是永远。

　　姑妈对自己的死，我想，一定是死不瞑目的，大女儿刚出嫁，二女儿因为太
挑，一时找不到对象，最让她头疼的是小儿子，在骨子里，姑妈是一个重男轻女
的人，这一点，在她对待的三个孩子上，特别是小儿子身上。二女儿与小儿子，
一个泼辣，一个顽皮，同样做错事，对二女儿呢，经常是一阵暴打，小儿子呢，
我从没看到他被打过，倒是我姑父经常囔着要揍他，姑妈的爱在当地是有名气的。
家里有太多的事，需要姑妈来做，此时怎么可以撒手不管呢？

　　全家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离不开她，可世事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在这
当中，最可怜的是我的姑父，我见到他时，明显老了，一头黑发，仿佛一下子白
了许多。两只眼睛中透出无限的悲伤，作为家里最大的主心骨突然离去了，姑妈
一家子，好像地球少了太阳一般，一下子失去了转动的中心，失去了运动的方向，
冷冷的，让人不忍再看。

　　我想要看看姑妈的照片，还想去看看姑妈的坟地，我叫几声姑父，可姑父仿
佛听不到似的，似乎还在回忆着姑妈生前往事不能自拔。不得已，我提高音量，
姑父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眼角处老泪绵延，拉着我的手无限哀伤地说：没有她的
日子，我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难过得要命。

　　姑妈的遗照还在桌子上，姑妈略带微笑地看着我们，这相片是姑妈的身份证
上的照片，平时忙于生计，哪有闲功夫去照相，直到离开人世，也不曾有机会。
姑父一说到自己没有姑妈的照片时，已经哽咽了。那是一种阴阳两地的后悔啊，
相聚时，不珍惜，离开时，难追及啊！

　　姑妈的坟就在家的后面，姑父说，这两间新建的三层楼房，就是姑妈辛辛苦
苦经营起来的，姑妈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家，看不到自己的家，姑妈会难过
的。

　　在这面积不到几平方的地上，隆起小小的土堆，那里就是我至亲的姑妈长眠
的地方。在这个新翻尚带着泥土气息的地方，我落泪了。姑妈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姑妈，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不？寂寞不？但愿这个能让你看到自己亲手建立的
新房子能给您一丝安慰。

　　姑妈，您安息吧，愿可敬的上天能护佑您！愿您在地下永远快乐！[/color]

[[i] 本帖最后由 萍踪 于 2010-6-16 00:07 编辑 [/i]]

感谢这个系列，老早就开始写了，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完工，现在这么空，不写实在说不过去，再躲懒，恐怕脸要发烧了，到今天才写了一点，实在有点惭愧。

[[i] 本帖最后由 极寒六月天 于 2010-2-25 19:10 编辑 [/i]]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很感人的文章，很感人的回忆

岁月
伴风而眠
青冢荒草是隔世的风景
拂过寂寞的墓碑
或许会有些细雨纷纷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很感人的文章，很感人的回忆

感谢各位阅读，极寒在此谢过

人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只有健康的身体才是对家人最大的回报。今年小年29，家祖父也去世了，虽然我不是一个大孝子，但全程目睹他的离去，教会了我要对自己在世的家人更好，更努力地尽到自己的孝心。关爱，是无时无刻的，对自己的亲人更应如此。我们要学会对亲人怀有一颗感恩的心，不要待亲人真正离我们远去后再去尽自己的孝道，不然那永远是用一生也无法去弥补的一份情。

很感人的文章，很感人的回忆。lz很用心。支持。

文章中尽是怀念与过往的感伤。逝者已逝。希望楼主过的更好一些。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很感人的文章，很感人的回忆

楼主应该是一个感情丰富,多愁善感的人.人生无常,看了此文有了很多感慨,我们这个国家的多灾多难,使我们的人民也遭受了无尽苦难.

回复 13楼 的帖子

是啊，那些岁月，何止只是不堪回首啊，若非有这样的岁月，估计也不会有我的今天了，因为我父母是两个极端阶级，没有地主的落难，我爸就不会娶到我妈，更不会有我了，世界就是这么奇妙。